(文/李奕萱;圖/李奕萱)
你若問:「左鎮是什麼樣的地方?」
很多人會說這是化石的故鄉,是地質的寶庫,是觀光客會來走一趟的地方。但對咱庄內人來講,左鎮不只是化石,不只是景點。這是我們生活的地方,是阿公阿嬤的地,是孩子成長的地,是有神明保庇、有廟埕可坐、有泥土氣味的所在,是我們的庄。
這份《左鎮地方報》,不只是給外地人看的介紹,也不是硬梆梆的學術報告。我們是想辦一份屬於左鎮自己的報紙,寫我們的話、記我們的故事。從廟會的炮聲、學校的鐘聲、甘蔗園的汗水,到每一間厝的門口、祖先的名字,這些都是左鎮的故事,都是值得寫下來的歷史。
像庄頭的廟,左鎮有十九間,各庄各有主神,拜法不一樣,神明卻都庇佑著整個社區。有人拜媽祖、有人拜王爺,還有人信基督、去教會,大家信仰雖不同,但日子是一起過的,活動是一起辦的,神轎也常常互相過路。這就是左鎮的厲害,多元卻不亂,信仰中有生活,生活中有敬意。
又比如講厝,老一輩的厝,大多不是用水泥鋼筋,而是土埆磚。土埆磚是什麼?是田裡的泥土混稻草、壓模後曬乾而成,牆壁再用牛糞水和稻草搓成壁泥。這些老厝冬暖夏涼,雖然不再符合現代建築法規,但那種靠雙手搭起來的感情,是現代建材無法取代的。有建築學生來這裡和庄內阿伯一起蓋過這種牆,蓋到手酸,卻說:「這感覺像是在蓋記憶。」
還有玉山中學,左鎮第一所中學,以前庄內的孩子想讀書得走幾個山路,家裡沒錢還會讀不下去。玉山中學的出現讓孩子有機會留在家鄉念書,老師們也都甘願付出。有人說那時候教室會漏水,但沒人缺課,因為大家知道,這是唯一的路。
說到化石,也不只是博物館的展品而已。庄內的長輩陳春木老師,是親手在溪裡挖出這些骨頭、貝殼、牙齒。他不是為了做研究才挖,而是因為他相信這些東西,是左鎮的歷史。他說:「咱這代人若不記,下一代就啥攏無了。」
我們編這份報,就是為了「無免等別人來寫咱的故事」。我們庄內的老照片、老厝、老歌、老路名,只要你有,我們就會寫。你可以來投稿、講故事,也可以只是一張你阿公年輕時的黑白相片,我們都會當作寶貝來收。
這不是要懷舊,也不是要把回憶當紀念品賣出去。我們只是希望自己的庄頭聲音,可以慢慢寫下來、留起來。不是給都市人看熱鬧,是讓我們的孩子,有一天若問:「阿爸,咱家庄以前是怎樣的?」你會有東西可以給他看、給他讀,然後一起說:「這就是咱的地方。」
《左鎮地方報》人物專欄
〈我一生都在挖化石〉
(文/化石爺爺 陳春木)
我名叫陳春木,左鎮人。這幾十年,我都在溪裡走、在土裡挖,手上那支鏟子,陪我度過半輩子。
有人叫我「化石爺爺」,我自己倒沒那麼在意這個名號。我只是覺得,這些藏在土裡、埋在溪底的東西,是咱左鎮的歷史。你說化石是科學,我說化石是記憶。
我第一次挖到化石,是在菜寮溪邊。那時候根本不知道那叫化石,只覺得這塊骨頭怪怪的,不像雞也不像豬。後來有學者來看了才說:「這是遠古的動物。」
從那天開始,我每天早上四點出門,提著鐵鏟和鐵桶,就去溪底走。有時候什麼都沒撿到,有時候撿到一顆牙、一塊骨、一片貝,我都當寶。
有的人說:「你這樣挖,是不是想成名?」我說:「我只想讓咱左鎮的孩子,知道咱這塊土地有多特別。」
後來政府要蓋博物館、搞地質公園,我心裡是高興的。但我也常講:「化石不是只有放在玻璃櫃裡的,它應該走進學校、走進庄內人的生活,讓孩子知道我們的祖先,不只在戶口名簿裡,也在土地裡。」
我老了,鏟子也鈍了。但我知道,菜寮溪還有故事沒說完。希望將來有更多左鎮的年輕人,不是只來拍照,而是會低頭去看那塊石頭,問問自己:「這塊石頭裡,會不會藏著咱的歷史?」
《左鎮地方報》家族記憶
〈我們簡家厝,不只是古蹟〉
(文/簡家後人)
我是簡家的第四代,現在住在臺南市區工作,但每個月還是會回左鎮一次看看老家。那間厝是阿祖親手蓋的。土埆牆、瓦片頂、老木門,現在看起來破破舊舊,但我們家都叫它「大厝」。
小時候左鎮還沒那麼熱鬧。大厝就是我家的中心,吃飯、拜拜、過年、洗衣、做功課,通通都在那裡。牆角有我用鉛筆畫的身高線、桌腳有阿公刻的名字、屋後還有一口老井,冬天水冷到刺骨。
長大後有學者來拍照、畫測量圖,說我們簡家厝是重要的民宅建築。我聽了很高興,但也有點怕,怕哪天大厝會變成「博物館」,變得我們自己都不敢動、不敢住。
但我後來想通了,如果不記錄、不傳下去,別人怎麼會知道這些老厝有多活、有多熱鬧過?
所以我找回老照片,記下阿嬤怎麼煮紅龜粿、阿伯怎麼牽牛犁田、阿祖怎麼用糞水糊牆。我希望這些東西,有一天能讓我的孩子、我的孫子知道,左鎮不只是地名,是我們家的根。
我們簡家的厝,老是老,但它活著,因為我們記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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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左鎮地方報》內文 |